《妖猫传》白龙 x《柜中美人》胡飞鸾
白鹤与狐狸的跨物种恋爱
邪教拉郎短篇,一发完结
“你又去北山阴了?”
眼见轻凤背部黄毛蓬蓬炸开,飞鸾赶紧捂住她嘴。
“噤声!若被长老知道,我可要挨罚。”
轻凤脱力坐地,耳朵脚爪蔫哒哒的。
“飞鸾,你…你别喜欢他了罢,你是狐妖,他是鹤仙,成不了的。”
飞鸾与她并坐,一身魏紫牡丹色皮毛泛着亮油油的光。
“他是猫。”
她坚持道,
“他是鹤,也是猫。猫和狐狸,再合适不过。”
飞鸾自幼长于骊山之阳,除路痴外也算个俊俏人物,多少狐狸黄鼬钟情于她,她却独爱一只白鹤。
北山阴禁地骊宫墟的白鹤,十载不露脸,却教骊山众妖谈鹤色变。
这骊宫墟原是百年前的华清宫,乃太真妃子旧居,宫阙嵯峨温汤相连,相传宫中有海棠池与长生殿,一瓦一椽,尽是天宝佳话。
狐族故老言:华清宫于安史乱后衰败,元和三年,忽有白鹤飞来华清宫旧墟,以符咒幻术将这残垣颓殿连同整个骊山北山脚隐入雾中,当作他的神仙洞府。翎毛走兽因惧白鹤仙气,皆不敢擅闯此处,北山阴至此即成禁地。
白鹤深居简出,十年来鲜少露面,至于其姓甚名谁化形如何,更不为外人知晓。
飞鸾觉得自己实是全骊山最幸运的狐狸——她知道白鹤的名字,更见过他。
不仅见过他,她还知道他生得多么令人心折。
路痴之所以痴,概因走路不走心,也正因走路不走心,迷惑心窍的幻术才对她无用。
当年幼的小狐狸意识到自己迷失在荒草高台间时,她距离白鹤休憩的长生殿已仅隔一墙。
白鹤振翅落于墙头,丹顶长喙,素羽凌风,居高临下望着饿瘪瘪的小飞鸾。
接着他跳下断墙,落地时已化成一只玄玄一色的金瞳黑猫。
飞鸾说话了。
她本要说“小哥哥,你真好看”,奈何辘辘饥肠与唇舌争辉,话到嘴边,成了滑稽的“小哥哥,我饿”。
黑猫缓缓走近她,及至面前,猫身忽长,终成了一位羽衣少年。
他鹤形时头顶那抹红,已一分为二,浅浅缀于眼梢,犹如经历过一场哀哭。
飞鸾被他提着后脖颈皮毛拎起来,正自惊惧“神仙哥哥会不会吃了我”时,墩墩屁股却触碰到软乎乎胡床。
少年倏尔不见,眨眼工夫又拿着一盘糖饼出现。
飞鸾见食眼开,边吃糖饼边看他,只觉少年容姿之妙实在令人胃口大开,还能再多吃两盘。
她真的吃了三盘糖饼,撑得下不来地。
少年眨眨眼,空盘子又不见了。
飞鸾挂着满嘴糖渣,笑道:
“小哥哥,谢谢你甜甜的糖饼。”
她一直是只有礼貌的好狐狸。
少年扬起下颌斜觑她半晌,轻笑道:
“把你喂饱了再拿去炖汤,必定美味至极。”
飞鸾周身紫毛哗地根根竖起,表情僵硬。
少年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,慢悠悠颔首,
“骗你的,吓着了?”
飞鸾很不好意思,红脸低头,
“我明天会还你三盘糖饼的,我亲自给你叼来。”
少年振衣而起,白羽红衫衬着一殿灰败,明艳得似要烧灼起来。
“不必,都是些也有也无的东西罢了。”
飞鸾坐不住了,最难消受美人恩,她纵是髫龄稚齿,这个道理总还懂的。
小狐狸且费了劲,勉强化作小女娃模样,丱角茜裙,噗通一下跪拜在地,给少年行了个大礼。
“狐女飞鸾叩谢小哥哥一饭之恩。”
少年步出殿外,言犹在耳,身已化鹤而去。
“白龙。”
他说,
“我叫白龙。”
世间之事,有一就有二,飞鸾闯过一次北山阴骊宫墟,便能再闯第二三四五六次。
毕竟糖是断肠毒,色是刮骨刀,一旦入了口进了心,轻易戒不得。
白龙有时会坐在长生殿拨弄一把断弦箜篌,有时也可能睡在海棠池畔扶桑木间,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找不到他,那他多半是在骊宫墟上空飞来飞去,此时等一等他便好。
日月如梭,飞鸾骚扰他的次数多了,长生殿里胡床边摆的食物也慢慢成了定例。
她来了就总有吃的,若他不在,那就边吃边等一会儿,如果等不到,就下次再来。
飞鸾每次都会跟白龙说很多话,白龙却几乎不讲话,只是听着,偶尔回应只言片语,总教狐狸少女扎心扎肺,盼望他尽快闭嘴。
“你如今坐着比以前高,站着却不显,想必是吃胖许多。”
——飞鸾听罢,开始减肥,直至细腰美名传遍骊山。
“你学艺不精,化成人形粗糙至极,再退步两载,我怕是要改口喊你大姐了。”
——飞鸾听罢,发愤图强,当年勇夺狐族化形术魁首。
“听飞鸾之名,想必是善舞之人。你这仪态或许改名‘无飞鸾’,才更合适。”
——飞鸾听罢,苦练舞姿,纵不是汉宫飞燕,亦可当娉婷生娇。
“虽是狐狸,不盼你有咏絮之才,但将沃雪比大饼,也着实令人震惊。”
——飞鸾听罢,啃书昼读夜枕,腹内诗书千万卷,终能吹花嚼蕊唇齿生芳。
“别人是花钿额黄两堪夸,你是一张白脸撒芝麻,既不会化妆就别化。”
——飞鸾听罢,气得直跺脚,
“我又不能下山,我们狐族没人化妆,哪来的什么花钿额黄,这点螺子黛还是拜托小黄雀给我衔来的呢,你嫌弃就别看啊,站着说话不腰疼!”
三天后飞鸾再闯骊宫墟,长生殿门口摆着一只漆木匣,里面胭脂眉黛花钿额黄梳子篦子刷子剪子,满满装了一整匣。
匣子正中贴一方笺,墨书斗大一行:我坐着腰也不疼。
飞鸾仔仔细细将那一匣物事翻了个遍,巴掌小脸上绷不住的笑,只觉这妆匣比过去七年白龙送的糖饼加在一起还要甜,甜的都紧嗓子了。
她抱着匣子,迈进长生殿里去,一双剪水双瞳左右踅摸一阵,这才从角落里寻到个挂满蛛网的八角菱花镜妆台。
飞鸾从未下过骊山,更未去过长安,对目下流行的时世妆全无概念,左思右想,只记起狐族藏书楼里有本大历年间的传奇话本《任氏传》,故事女主角正是一位狐女,书里面有一张描绘女主角姿容的彩色插图,画得颇为精细,权且先凭记忆照图试妆,待白龙回来,也好教他小吃一惊。
她当即对镜精心描画,胭脂螺黛淡淡芬芳幽幽扑面,只觉与这些物事颇为亲近,似是无师自通,却未察明实乃“女为己悦者容”,她本就生得冰姿雪貌,此时满心只想令一人悦目,自是倾力而为,焉能有不美之理呢?
殊不知这《任氏传》里的插图既是近五十年前唐代宗大历年间所绘,图中女子妆容且尚有几分天宝末年遗风。飞鸾山中不知日月长,照此描妆,直与时下长安城中女子身处两个时代,几似梦回天宝。
她处处力求精到,妆成后自觉容颜焕发,光华更胜往昔,正待再欣赏片刻,妆匣上贴的方笺忽而乘风飞起,飞鸾爱重白龙字迹,起身去捉,谁料那方笺飘摇回旋,最后竟又绕回妆台,掉到了八角菱花镜贴墙的缝隙中去。
失了与它闲逗的心,飞鸾掐了个腾云诀便要使它飘上来,怎知腾云诀似是掐得太紧,连着缝隙里的灰尘都往上飞,她掩面轻咳,正欲松手放弃,缝隙中竟缓缓飞出个红锦盒来。
她连忙伸手连锦盒带方笺一并接住,那锦盒盖子年久松动,自己便开了,盒中数层锦绣绫罗昙花般绽放,其中正裹着一支碧羽翠翘钗。
飞鸾不知这翠翘来历,见它华美,便小心翼翼将它取出,对着菱花镜在鸦鬓云髻间比了一比——
这翠翘双股钗委实太过贵重,和她一身轻灵并不相和,飞鸾自觉冒昧,摇头间便要将钗子重归锦盒,再放回缝隙里。
恰在此时,殿门处传来窸窣响动,飞鸾顾盼望去,见是白龙长身玉立,不由心喜,正待谢他妆匣相赠之情,孰料白龙却先开口。
他声音里似乎有冰碴子,冷得带刀,
“你在做什么?”
飞鸾犹自云里雾里,懵懵道:
“试妆啊,用你送的妆匣……”
她感谢之语尚未出口,已被白龙截断。
他近乎是在低吼了。
“我问你手里是什么!”
飞鸾从未见他如此,被吼得微微一颤,木愣愣答道:
“我、我无意间在妆台缝隙里找到的……”
“谁让你使用这殿里的东西了!”
白龙话音未落,人已到她眼前,劈手夺过锦盒,厉声道:
“你的位置永远只有殿门口的胡床,其它物事不是你能动的。”
他眉目阴鸷字字诛心,扎得飞鸾又惊又疼。
狐狸少女站起来,脸上亮晶晶一行,冲得胭脂晕花成片。
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
她想道歉的。
白龙恨恨阖上眸子,只道:
“滚。”
飞鸾檀唇微张,似是难于相信他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。
白龙怒极拂袖,台上妆匣被他周身劲风扫落在地,胭脂额黄青黛贝母螺钿篦子呯砰散碎。
“滚!”
黄轻凤万分踌躇地徘徊于狐狸洞外。
飞鸾前不久还开开心心去见那只白鹤的,怎么前日回来竟成了这个样子呢。
她满心为朋友忧虑,敲门也不是,不敲门更不是。
正在犹豫的当口,狐狸洞石扉忽地敞开了。
飞鸾扎着个男孩子扎的发髻,一身粗布男装,小脸惨白。
轻凤一惊,慌忙拦住她,
“这是怎么了,要往哪儿去?”
飞鸾咬唇看她,半晌后低头道:
“你不用担心,我去趟藏书楼。”
轻凤蹙眉道:
“要找书?你告诉我你要找什么书,我去帮你找,你看起来很不好,赶紧回去躺着休息。”
飞鸾只道:
“我们一起去。”
她要找的是华清宫和长生殿,要找的是白龙发脾气的理由,更要找一个办法,让白龙不要再生她的气。
黄轻凤看着飞鸾坐在书山字海里,不由眉头越蹙越深——她觉得飞鸾脸色更加不好了。
飞鸾翻完了书,眼睛盯着虚空,发了半天怔。
她最终开口,轻轻问道:
“华清宫原先是谁的家?”
黄轻凤想了想,不确定地说:
“长老说……是一个叫杨太真的美人?”
飞鸾忽然笑了,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,
“对啊,她很美很美,她的美,甚至可与大唐江山比肩。”
不等轻凤答话,她继续自顾自地说:
“她嫁了一个对她不够好的人,那个人让她孤单地死在了马嵬驿。她走之后,华清宫就变成现在这样了。”
“她的谈吐、妆容、裙裳和舞姿都曾经冠绝当世,她喜欢翠翘发钗,还喜欢养黄雀和黑猫,喜欢享用美食美酒,也喜欢看幻术。”
“天宝年间最棒的幻术师是一双可以化成白鹤的少年。”
“轻凤,我永远比不得她的,我真的没有办法。”
黄轻凤越过书案,将哭成小小一团的飞鸾拥在怀里。
她想说些什么,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飞鸾哭了很久,最后只道:
“轻凤,七天后你陪我去长老那里好不好?上次长老给我指的那桩婚事,我要答应了。”
轻凤惊得死死揽紧她。
“你疯了?那哪里是什么正经婚事,他们是叫你……叫你嫁给当今天子李湛,伺机刺杀他,阻止他在骊山夜猎百兽!”
她甚至无法当着飞鸾说出“勾引”一词。
飞鸾含泪笑道:
“我知道啊,我都知道。以往总做梦,梦里骊山很高,我珍重的人也很珍重我。现在梦醒了,才知道骊山纵有千丈,也难抵皇权威势,更明白我也不过是一只小小狐狸罢了,并不如何令人珍重。”
“轻凤。”
她阻止了好友要说的话,
“我真的想明白了,你看杨娘子那样绝世的人物,都说没就没了,咱们小小一个骊山,算得了什么呢?若任李湛猎尽骊山百兽,这山的灵气很快便会尽了,灵气尽了,咱们这些妖的洞府也会不得太平的,到头来我爱的山和我爱的人,都会像开元天宝时的风流一样,散得干净。”
轻凤打断她,
“让别人去。”
她说。
“翠凰不是爱财么,让她去好了,你不要去!”
飞鸾摇头,
“她爱财不假,但她上个月已经找到了可以两心相许的良人,拆散一桩好姻缘要遭天谴的,她不能去。”
轻凤握住她的手,
“那我陪你去,我们一起,像以往那样,不好么?”
飞鸾的泪水掉在她手上,缓缓摇头,
“李湛上次来巡狩时,你不是看上他身边那位江王李涵了么?李湛无子,若我能杀了他,后继者或许就是江王啊,我看江王面相和善,对骊山夜猎也很不赞同,到时你可要替我的空缺,好好把握机会。”
她说罢抹去眼泪,狡黠一笑,
“我可还等着吃你的喜宴呢。”
飞鸾向狐族长老提出了一个要求。
她希望可以先穿着那件倾全骊山生灵之力,赶制出来的华裳,单独前往一个她最后想去的地方。
长老们答应了她的请求。
她还是没有妆匣,长老说等她到了山下,自会有接应的人帮她梳妆。
于是飞鸾只是穿着那件衣裳,挽着最简单的头发,连夜去了北山阴的骊宫墟。
她依旧避开了那些障心幻术,但骊宫墟外被白龙加了重重咒术禁制,她进不去。
飞鸾也并未想过可以进去。
从白龙让她离开那时起,她或许注定无法再踏入此地一步。
飞鸾站在禁制之外,轻轻对整座骊宫墟讲话。
“我要嫁人了。”
她说。
“就在明天,嫁的是骊山外面的人——是个好人。那地方有点远,或许我再回来,也已经是一两年以后了。”
“因为认识了你,我才会化成美人、学舞、学优雅地讲话,若是没有这些,我也无法嫁到骊山之外。”
“那天是我不对,锦盒里的东西我不应乱动的,让你想起难过的事,我很抱歉。”
“……白龙,再见。”
骊宫墟中夜色深深,白龙席地而坐,正望着长生殿门口那张胡床。
飞鸾说的话字字句句都传到他耳中。
她要嫁人了——算年纪她是该嫁人了。
她嫁的人是个好人——能让她说是好人,想必不会差,她那样脾气,若是不想嫁,谁也逼迫不得她。
那地方有些远——对于白鹤而言,能飞到的地方都不算远。
过两年她才会再回来——百年时间都过来了,一两年,很快的。
她说跳舞和优雅地讲话很有用——她嫁的人家大概家境不错,不用她起早贪黑洗手做羹汤。
锦盒……那个锦盒——他想起翠翘的主人,又想起她,两个毫无可比性完全不一样的人,即使她学舞学谈吐学化妆,她也永远是她自己,半点不像故人。
难过——难过吗?
白龙咬牙阖眸,力图否定这一说法。
“不,我一点也不难过。”
他心想。
“我早已放下了执念,又怎会难过?”
元和元年,惠果超度了他以恨意妖力凝成的妖猫之躯,白龙原先的肉身则和离开妖猫躯体的神魂一道,尸蜕化鹤,成了上天不得入地无门,只能游走世间的地仙。
他在长安城青龙寺中听了一年梵呗,却在第二年被惠果请出寺庙。
“我只能助你放下执念,但却无法渡你过你自己面前的河。”
“既然佛经成不了你的舟,你再听下去也是无益,不如去你想去的所在,寻找可以真正渡你的法门。”
白龙在大唐东西南北飞了一圈,一年多后回到长安,惠果却已往生极乐。
白龙已经不大记得那天他是如何度过的,他只知道,当他降落在骊山之阴的华清宫旧墟时,下起了大雨,他望向天穹,忽然不想再继续飞了。
世间既无人识他,他也不想再识世间事。
于是他将这个不是长安城却又满载天宝遗事的地方,变成了他自己的洞府,和那段消散光阴一样,隐于浓雾之中。
而后……飞鸾就闯了进来。
带着她叽叽喳喳的生命力,不管不顾地闯入他的地界,并且自说自话地持续骚扰他。
白龙勉为其难地将心爱的长生殿门口那一小块胡床割让给她,她就像株小芽似的,在那一亩三分地上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。
如今飞鸾也要嫁人了。
白龙心中忽然有一种很古怪的情绪,这种情绪即使在他还是个真正的少年时,也从未有过。
他心里像被倒灌了一缸醋,而后又被人捏住,又酸又憋,想起飞鸾,只觉满心酸气憋气全成了怨气,但这怨气又像春风似的绵绵软软,并不愿损害她分毫——他那天真不该那样对她的,若他和缓一点,事情怎会僵成现在这个样子?
白龙心中闪念千回百转,霎时一动,扬手便要将那禁制撤回,却正听得飞鸾说道:
“白龙,再见。”
他停下动作,十分滑稽地僵在那里,半晌后才缓缓放下胳膊。
纵然撤了禁制又能如何呢?
她终归要嫁人的——这一点从她幼时冲撞进骊宫墟开始,他便应清楚。
听起来她是心甘情愿嫁的,他总不能飞出去,同她说……
说什么?
让她不要嫁人?不要离开骊山?
“笑话,她不嫁旁人,难道要嫁你不成?”
白龙仿佛听到自己心底讥笑,这讥笑声逐渐扩大,似雷霆贯耳。
在这雷霆声中,他最终意识到,束缚他百年的情是情,如今这进退两难的亦是情,那前一种情是知遇之恩舍命相付;这后一种情却是柴米油盐言笑晏晏;前一种无关风月,故能熬就他一身半仙不鬼泠泠骨;后一种如油锅热蚁,方教他魂不守舍坐立难安傲骨成绵。
白龙从天黑一直坐到天明又坐到天黑。
他想了很多,又好像什么也没想。
当他站起来时,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一个人。
一个骨头上贴着肉流着血的,活生生的人。
好似成了活人的他去做了一件很活人的事——他飞出了骊宫墟,飞到骊山之阳的狐族地盘上,问了一个问题。
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,毕竟若想抢亲,总要知道目的地在哪里。
如果说听到答案前他只是心焦,听到答案后,他可以说是出离愤怒了。
不气别人,气他自己。
白龙未曾想到飞鸾伤心之下,竟如此决绝。
她昨夜是来和他诀别的。
但他竟然还在想!
想的哪门子想!
目的地依旧是大明宫。
这也没所谓,他能把一个皇帝拉下马,自然就能再拉第二个。
轻车熟路嘛。
飞鸾正在跳舞。
她将这支舞当成此生最后一支舞,所以跳得非常认真。
御座之上和宦官军将玩乐痛饮的皇帝也很满意,满意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,向飞鸾走去。
飞鸾知道他正在走近,但她依旧决定跳到不能再跳为止。
皇帝距离她还有十步远时,大殿灯火忽而熄灭。
一把懒洋洋却很清澈的少年嗓音响彻殿宇,
“你祖爷爷托梦时大概没告诉你,有眼无珠的皇帝不配看顾这锦绣江山。”
李湛酒已吓醒一多半,骇然喝道:
“什么人!”
白龙轻笑,
“抢亲的——顺便说一句,再敢动骊山半寸土,你这大唐就等着易手罢。”
眼见大明宫中一片哀嚎混乱被远远甩在身后,飞鸾哭着捶他,
“你怎么来了?”
白龙笑道:
“骊山既是我的地界,我说它多高,它就有多高;你是我的人,我说你有多贵重,你就有多贵重。”
“大明宫龙首原太矮,我爱重的人,只有骊山之高才配得上——接你回骊山咯。”
(终)